大爱仁心铸医魂
于维汉院士生前在克山病病区为患者诊治。
人物简介:
于维汉,1922年1月28日出生。原哈尔滨医科大学校长、克山病研究所所长、博士研究生导师,著名心血管病和克山病专家,中国工程院院士。2010年11月17日病逝。他32年如一日,坚守在克山病防治一线,解除了千万患者的病痛,病区群众称他是“百姓的教授,百姓的好医生”。
他的眼窝很“浅”,没抢救住老乡,他哭;一杯一杯喝着老乡递上来的祝福酒,他也哭。
他的心很深很广,不仅揣着对克山病这个农村“瘟神”的恨,更装着对1.24亿多农民的爱。
如今,时光已将他的听诊器永久封存,也封存了一部长达50年的克山病驱魔史。但无论是松花江畔知名医科大学的校园里,还是东北某一个偏僻屯子里,他那高大的身影和宽厚的灵魂似乎依然触手可及。人们不断地在谈论起“百姓的教授”、“百姓的大夫”……
他叫于维汉,是中国工程院院士、哈尔滨医科大学教授,也是老乡眼中最可亲的“于老疙瘩”。
向病魔宣战
那是1953年冬天,东北农村已经冷到零下30多摄氏度,北风卷着白雪,31岁的哈医大年轻副教授于维汉,正赶往黑龙江省北部克山病重病区克山、北安、德都等县抢救克山病患者。
克山病是一种原因不明的地方性心肌病。这种病骤然发作,发病人数多,死亡率高,病人常常在数小时或一两天内死亡,当时被视作东北农村里的“瘟疫”。它以重病区克山县命名,老百姓则俗称为“快当病”、“攻心翻”。1941年那次,克山病在克山县北部各村蔓延,死亡近300人。
“大叔,救救我爸吧,我死了,就把我埋在妈妈的身边。”一个小男孩用微弱的声音对于维汉说。这个男孩的妈妈1个月前死于克山病,一个月后,孩子和爸爸都得了克山病。炕下跪了一地的村民,求于维汉救救这一家。于维汉抱着孩子泣不成声,无力挽留的愧疚让这个刚刚接触克山病的年轻医生泪流满面。
从1935年11月在克山县发现70口人不明原因死亡后,20年来,每到冬季,都会有大批村民因这种疾病很快死去,人们都害怕这个“瘟神”找到自家。于维汉接连不断地诊治多例这种病人,但几乎都在诊断后2个多小时死去。在1953年,控制和消灭克山病,对于医学界而言是一项新课题,也是难题。
“老乡们在这里生活一辈子,我就不能在这里生活几年吗?”于维汉决定在病区呆下去,直到发现病因,驱走病魔为止。
他常常赶几十里、上百里去病人家,顾不得暖暖冻僵的手,就跪在炕上为病人诊病。为抢救重患,他常常几天几夜不休息,实在困得受不了就蜷在病人身旁眯一会儿,饿了连农村人都无法下咽的馊饭、冷饭也能充饥。每到冬天发病的季节,于维汉和助手就在克山、北安、克东、德都、富裕等地没日没夜地奔波,诊断、治疗、观察、积累资料。
有一年冬天,于维汉抢救病人后坐马爬犁返回,快到驻地了,赶马爬犁的人回头一看发现爬犁上没人,顿时惊出一身冷汗。黑灯瞎火往回找了好几里地,最终在雪窝里发现了还在熟睡的于维汉。由于连日抢救病人,非常困乏,裹着皮大衣睡在马爬犁上的于维汉被甩了下去。再多半小时,他可能就这么冻僵在雪地里。助手和村民都庆幸于维汉捡回一条命,他自己却像没事发生过一样。
头场雪,三九天,过小年……从11月份到来年3月份,是克山病的高发期,也是于维汉每年驻守在病区的时候。从1953年到1985年32年间,20多个春节、元旦他在病区度过。
1958年12月31日,于维汉在克山县北合村果断地把100毫升葡萄糖和一个剂量的冬眠1号注射到一个重症克山病病人的静脉里,心慌的农民脸上露出了笑容。此后使用这种通用疗法,急型克山病的治愈率由30%提高到95%,是克山病防治史上一大突破。在长期防治实践中,于维汉还找到服用毛地黄治疗慢型、亚急型克山病的方法。经临床治疗,75%以上的患者心力衰竭可得到控制。其后,他又总结出服用毛地黄和改善膳食结构的结合疗法……
克山病是地方病,但不仅仅限于黑龙江,而是涉及全国16省区、1.24亿病区人口。在持续对1.6万人做了22年的综合性研究,系统地诊治了6000多名各型克山病患者,主持500多例死亡患者解剖,做了5000多次动物实验后,于维汉又阐述了微量元素、蛋白质、维生素等与克山病的关系……
克山病病魔被遏制住了,当年那个年轻医生对一个小男孩的承诺也做到了。
于维汉生前在农村调研克山病。资料片
给穷人看病
于维汉在克山病区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个痊愈的患者,还留下了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故事。
2010年11月17日,88岁的于维汉去世,消息传到富裕县、克山县等曾经的克山病区,老乡们无法相信“于老疙瘩”已经真的离去,许多人拿着他的照片痛哭失声。
克山病其实是个穷病,患者中“5户”居多,贫困户、病户、外来户、多子女户和不卫生户。克山病不会发生在城市,越是少数民族边远边疆地区,越是会发生,发病的都是一辈子呆在贫穷地区的农民。于维汉,这个从小家境优越,出身大城市的大学教授,成了一个专门给穷人看病的大夫。
“这个教授一看就很特别,往老乡炕上一坐,拿起饼就吃,端起大碗就喝,和老百姓打成一片。”从1966年起跟随于维汉长达25年的哈医大二院心内科教授关振中说,“我第一次和他下乡看病人,就感到他和一般的教授不一样。他给病人看病从没有嫌过脏没嫌过味。不管多脏的屋子,上炕就坐;不管孩子有没有鼻涕过去就抱。我是农村长大的,有些连我都觉得有些脏,于维汉却一点也不在意。”
“我们后来自己出钱给患者搞食堂,煎饼里加豆面用来补蛋白。于维汉到克山病病人家里,看到煎饼不管长了毛还是没长毛,掰开就吃一口,看有没有搁豆面。”关振中说,于维汉不是农民,却仿佛和农民有着天生的血脉相连。
东北农村冬天冷得能把尿盆冻住,被子也被冻在炕上,气温有的地方接近零下40摄氏度。当时老百姓家里条件十分艰苦,有的整个村子就没有一处砖房,有炕席的人家不到一半,一到4、5月份就没粮食了。由于经常在各村屯抢救病人,于维汉和同事们晚上赶到哪就在哪将就一宿。有时候盖的被子是跑腿子的(指“老光棍”),常年不拆洗,被面冰冷硬滑,味道也不好受,闻着像臭豆腐炖小鸡。于维汉巡诊回来照样倒头就睡。有一天关振中早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有好多虱子,于维汉说,“这不算事。学我!睡觉前把衣服脱光,挂在窗帘钩上。早晨把衣服拍打拍打再穿上。”
自己吃苦安之若素,于维汉却看不得农民受半点儿苦。他坚持到病人家中、炕头去看病。由于身材高大,常常是跪在炕上抢救病人。老乡们知道他是教授,为此深怕慢怠了他。可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医生,首先要为患者着想。有一年春节前夕,一位克山病患者发病,于维汉自己正好生病,硬是带病冒着零下30多摄氏度的严寒,连夜艰难跋涉了30多里的路才到患者家。还有一次大年三十晚上,一个克山病患者不仅发病,还出现咳血的症状。于维汉连夜赶到,给她打针、送药,危急时,他还口对口地做人工呼吸。
由于长年在乡下,于维汉和老乡们像兄弟姐妹一样随意、亲近,也成了老乡们的“于老疙瘩”,在东北话里,老疙瘩是兄弟姐妹里最小的一个,也是最受疼爱的老小。文革期间,于维汉被关押、审查。有一个村民想尽办法去探望。当于维汉吃完带去的一个窝窝头露出惊讶目光时,这个村民乐了,原来他把鸡蛋剥了皮,塞进了每个窝窝头里。
当于维汉从“牛棚”被放出来,他没有轻松感,反而是万分痛心,因为在他被关押期间,一些克山病患者由于没有按时送药,病情已经被耽误。
“老百姓是天”
在于维汉众多学生、弟子的眼中,老师几近完人;在外国友人的口中,于维汉是一个“接近神一样的人“,是一个应该拿诺贝尔奖的人。
如今,克山病病魔早已没了踪影,但回想起在克山病病区的日日夜夜,关振中一直在苦苦思索这样一个问题:是什么让于维汉能够全身心、全情投入,和老百姓那么熟悉、那么亲近,做出那种令人仰视的大爱作为?
“病人把希望和生命都交给了我们,我们不能不为他尽到一个医生的责任。一个好医生是在病人的身边成长起来的,听他的声音和对痛苦的叙述,看他的表情,细心观察他的痰、他的尿、他的便,才能真正地了解病情。”关振中犹记得于维汉说的这一番话。
上世纪五十年代,党和政府抽调大专家、大教授到第一线去,解决老百姓的疾苦。于维汉作为高级知识分子,响应党的号召,一步就迈到了最艰苦的病区。他曾说,给老百姓看病,要到老百姓身边。特别是地方病,都是穷苦百姓得的病,要主动找他们去治。科研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治病,而不是反过来。“老百姓是天,作为共产党员就要为百姓出力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。”
几十年前的一个冬天,一群哈医大的学生到克山县实习,下了火车,接他们赶牛车的是一个穿着羊皮大衣、戴着狗皮帽子的老大爷。一路上,学生们跟“老大爷”搭话,有的问今年收成怎么样啊?有的问今年雪大不大?等到了别人一介绍,才知道这个“老大爷”就是早已闻名的于维汉教授。
几十年后的今天,在一个鸦雀无声的会场上,一群80、90后的年轻人遏抑不住内心激荡热泪盈眶,他们正在听的正是于维汉的事迹报告会。
这是于维汉和两代青年的“交集”,也同样激励了两代年轻人。
关振中最终从他的老师的一句话中寻找到了答案,于维汉曾经自语:“我一生和农民有深厚感情,和党有深厚感情。”